《主义》

第一集 大梦谁先觉
集注: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作者明代罗贯中。
第一章 你是谁不重要
第一节 欢迎来到美丽星
最了解病的人往往不是医生,而是不病的人。岑近天治疗张徒零时才明白的。
办公桌对面的屏幕播放着(新闻):【美丽星人圆航天梦——梦七载人‘着地’创历史】“科研硕果累累,和平集团擢升新社国四集团之首,享誉美丽星,‘主持人报道’新社国国际地位有望重回老大哥”“咚咚……”
“咚…”(敲门声回响)
田娜掇着资料进了办公室,眼见座椅前凌乱的笔记,掩了门帮手整理,桌面露出的红皮书引起了注意,她愣一笑,脑中闪过岑医生受到揶揄的画面。三年来的相处,间接治愈了她不爱笑的毛病。花信芳华,田娜庆幸遇到一位年轻英俊、踏实有为的男人……“播报音有点恼”。一小段凯奏(国歌)交响乐后:“对代表人类第一次踏上外太空星球的两名宇航员的专访,节目现在播出。”主持人穿着真理集团媒体部的衣服,采访隶属和平集团科研部两位宇航员。团队专业的摄制,主持人解说术语时的特写,专访变成一个科普的精品节目,旨为观众和主持人更真切的交流。
响起交响乐曲必须面向屏幕,新社国国日的节奏。国歌在这一天取代报时铃声适时响起,三餐饭点播放完整国歌时才需要做祷告。现时屏幕播放的内容,比以往任何一天编排的节目都更加蕴含重大政治目的。政治已经深入群众,可若是看得太清,她总以为特写画面中主持人那双眼睛能和她交流,却像在盯着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抵了抵眼镜,反射性的防御动作。田娜眨眨眼,认为这是因疲劳而产生“视网膜疲劳性错觉症”,暗自允诺自己可以适当休息。
这样的大屏幕再常见不过了,医院里任何一处单独的空间都会有,天花板塌下来的概率比大屏幕对人们的威胁要大得多,在美丽星最大一间医院,天花板不可能掉下来,屏幕上也没有眼睛。标配的大屏幕是新社国科技发达,普常居民家家户户都有的福利哩!联播新闻和综艺娱乐是人们获取知识的重要途径。也有另一种得到思想社交的方式就是购买报刊部的报纸,她知道。居民识字率不高,应该不受欢迎,她想。收整思绪看了看屏幕下方的时间,还有话传达,她估计岑医生一时半会还不回来,将一张印着密集字体的管制打印纸盖上那本儿童读物!轻快步回岗位。
没有墙壁能挂屏幕的地方,可以用喇叭播放新社国国歌,士兵不疏忽任何公共空间,他们必须确保在可以容纳三个人聚集的角落也能听到播报的声音。休养园林间小道旁的树枝干密密匝匝,荫蔽了一个人、一张长椅。距此不远的喇叭藏在草地宣言新世界交响曲,澎湃激昂!若听地兴起了,在高潮部分喊上两句“万岁、万万岁”,颂谀会和喇叭共鸣,忠诚可鉴——“你是张百忍吗?”张徒零兀地注意到:声音不是来自不远处监视的人。他没有回头确认。“不是。”“你是张百忍!”“我不是!”
“你是!”……
正装革履的男人望着冬暄树荫的地方。“自言自语吗?”他像是发问身边的医生。“石先生,”岑近天对着石姓男子头部左翼斑白毛发下的耳说。“只能尝试那个办法了,”石鸿生的脸上犹豫。
“您难道…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岑近天语气失落。
看着张徒零喃喃的自语,石鸿生忖度岑近天先前之言:只有张徒零能让昏迷不醒的石可卿有求生希望,而张徒零的精神失常应该也只有她能治愈。岑医生解释,她身体的病患不至于让大脑瘫痪,应该是有某种意识禁锢着生理本能。
他知道可卿确实没有什么伤病,至于“意识”,应该是“爱”。他们的结论并不是源于对爱的理解,岑近天不明白爱,石鸿生自己也不明白。任何正常的美丽星人都无法理解爱,爱是一切苦难的根源,是美丽星人将然摒弃的情感。大脑失去参考,就精神失常吧,他想。
半响,石鸿生对着岑近天缓缓地上下点头。他不确定这个决定正不正确。终是决定,如果失败,那就将张徒零和自己的女儿一同安葬,才下的决心。
岑近天已预见这一刻,来临时还是兴奋不已。他将这视作“因果理论”成功的第一步。他自有许多理论。但在美丽星,理论被认为“最没有意义的”,失败是成功之母的言论遭到唾弃,消灭了理论就不会想去实践,同样不会经历失败。新社国需要的只是遵守秩序和执行命令。
目前的科技不能改变思想,连记忆也无法消除,岑近天一直认为科技无法控制高级大脑,直到见到张徒零之后,猛的才觉悟潜移默化对形而上的意识形态的影响:潜意识害怕“独立思考”的能力被攫取,面对先前既有的思想准则,这种“绝对”不加以剖析,恰恰束缚了大脑理解新理论的潜力。
为了不让芯片①取代大脑,岑近天决心把张徒零当成理论来实践。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与研究对象感同身受,张徒零脑中“疯狂”的一切,他痴心妄想已久。忘了哪一天和哪个走廊,随机地挑选低等劣脑,在其主体的静脉输上一管特配药液,他从没有为这些愚蠢生物祷告,于他这像采购一样平常不过。
他无心继续这项工作,保留首席设计师的身份只是为了能自由出入研究所。
作为高智商的人物,岑近天视低智生命为草芥衍而对其极端仇恨——什么神经病——这不过是残缺的大脑变得更加脑残。修补受损脑神经已不能得到乐趣,该死的愚蠢无药可救,他厌到恨。至于爱让人做出死亡的选择,是低级大脑不具备分析利害的潜能,负载过荷。简而言低级大脑不具备思想,他乐意这么想。几年前的某天,廊道的女护士和另一个面生的女护士嗫嚅“自卫性深度昏迷”“思想重犯”等字眼引起他兴趣,他拍了将会成为他助手的田娜的肩膀。
复职后,岑近天要求治疗张徒零。韩院长同意。岑近天没有失望,张徒零的脑袋和那些低级大脑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普通渗入手段无法攻克张徒零脑部经络,意味这个大脑是完全独立的空间,存放“独立思想”的脑袋在美丽星万中无一。如此饕餮盛宴,却一直找不到开刀的机会,说服石鸿生比他做十场手术还难。越难的东西越迷人,对自己的大脑岑近天有过完整的解析——以他的进化理论:只有最优秀的生物才能进化。进化过程是在进行自虐;寻找自虐;享受自虐,自虐是进化不可或缺的一步。
“活体样本”还未被送往610 号研究所的太平间。那是世间至高真理的培育室,人类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在这里诞生,岑近天成了造物主。
两名护士将张徒零带到一个封闭的房间,张徒零对此本能地抵触,他对名为看护实为限制人身自由的行为很不满,但没有徒劳反抗。有人在盯着他,这些人谋划着什么,他洞察他们的目的。无非是阻止他思考宇宙尽头,将他判了死刑,曰:神经病就是该死罪。
房间干净整洁得不像房间,形成房间是为了拥有墙壁。拥有墙壁的地方就会有标配的电子屏幕。被绑椅上的张徒零注意到屏幕旁还贴着张大海报。那是美丽星的地图,地图里三个国家呈品字形,间海相持,各踞一角鼎立。地图下方的一行字:欢迎来到美丽新世界。
眼前的这幕,张徒零油然深感厌恶,他有无法抑制的冲动——受束缚下的自由;遭否决着的思想——迫使他告知你或说服自己,有关于屏幕下方闪烁的数字,尽管,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数码日历的时间停止。谁也不能。
今天是公元1世纪06年4月1日,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历史永远不会停止。
采用公元历年的新社国成立时间已有36年,科技发达的新社国不提倡从科幻小说中拓展想象力,现在流行教条主义,一切规范化。在如此发达的科技社会,科幻小说只能当成儿童读物。
注释:
芯片①。概能芯片,专注VR一百年,虚拟现实技术荣获国际专利。现零售价仅需998新社币。(另赠AV百年发展史VR专业版一套)
第二节 独角戏 or 双“簧”蛋
眼前的大屏幕在以往很多时候的直播中,不时有“激青”——你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党给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所以你不明白。按照新社国流行的教条主义,一些新词新话不应该出现,因为这会引发思考。(张徒零压低了声音)他们在公开发行的字典里编撰出更多的新词新话。新词新话也不全为束缚思想,是为了规范思想。更为了不让你们用暗号交流,对党绝对的忠诚①。规范了文字,党的口号就能贯彻了。
争抢话筒谁的手里拿着例行深入采访群众时常常出现(张徒零一口气地念完)激青抢过话筒还是记者抢过话筒只有清晰的音频传来像谁流利地说道:“一些投机取巧的人,有组织的虚构魔幻,煽动、散布美丽新世界形成前,新社国甚至整个美丽星人生活在一个叫做‘地球’的星球。对于这些投机分子、虚魔虚幻主义者应该以反新世界、反人类定罪”。激青头上还绑着白布条,以表示视死如归的豪迈。这在瞎子们看来他们就像记者,不过瞎子就是瞎子。记者身穿印有真理集团媒体部的制服,怎么能和激青混为一谈呢?永远站在身后的明眼人饬知瞎子们,媒体部的记者是真理集团优秀的员工,真理集团所有员工可都是党员。
党员的反应迅速又及时,还有不伤害群众的基本原则。记者一方面对激青进行安抚,一方面利用巧劲将话筒夺了回来并迅速转移,正常报道得以继续。
“闹剧”的第二天,报刊部以白纸黑字(报纸头条)敕登:
【媒体部有党员限制居民言论自由,激青欲述无门】
瞎子们以为左右手在打架,因为他们同属真理集团。明眼人则不然,他们是眼睛雪亮的群众啊!他们有多渠道的小道消息、关注新闻联播;他们无所不见、无所不闻;他们是乡邻里、乡亲们的真知分子,一口唾沫一颗钉的人。
(张徒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越说越兴奋——)你不知道,这些明眼人对此次报道特别关注,表示代入感很强,他们走街串巷地演讲:“我的兄弟姐妹,同胞们,我们以往认为报刊部不能直观表述事情的真相,只会舞文弄墨,有时则是墨守成规。我们之前觉得媒体部才是真正地深入群众了解基层,深刻反映事实,切实走好规范化的教条主义。我们错了!大错!大大的错!重要的事情我们要说三遍!——大错特错啊!这次报刊部的白字黑字才是最具真实性,它表达了居民群众需要表达自我主张的舞台。他们在这次具有批判性的自我批评中,我们也应该意识到事情的本质,认识报刊部这些年的努力,这对我们民智是一大提升。然后我们应该响应报刊部地呼喊——哪里有蛊惑,哪里就有真理——让媒体部给群众一个交代。支持报刊部,反对媒体部”。(张徒零没法拍手)此处应有掌声,但群众总是后知后觉,反应就是慢。所以明眼人成为了瞎子们的领导,他们无所不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犯了该死罪的张徒零在复述这些片段的时候,他仔细不让居民和公民这个字眼混淆了听者。他的声音没有回响)
贯彻教条主义一直是新社国委以四集团之一真理集团的根本任务。真理集团代表真理,真理在媒体部、报刊部这两大部门中诞生,媒体部经营新闻、娱乐;报刊部发行书籍、准则。真理集团是切实走进了普常居民家中,与和平集团的合作更是一项重大长远的战略计划。
(张徒零说到这里,还是继续说道:)
家家户户和任何一个单独的空间就会有和平集团科研部研发的“阿门”——即大屏幕。真理在你生理层面的快感上和被塑造的意识形态中。节目全部经由媒体部审核编排,赋予你幽默。报刊发行报纸赋予你知识、教育与规范。真理无所不知、无处不在。如今批判同部门的左手右手其实为了将人分成左派右派,但是左派右派全在教条主义中陶醉。这是目的,这是必然。人们在追求真理的时候,真理也就存在。真理集团一直是新社国贯彻教条主义的集团啊!
媒体部在报刊部鼓动的群众的压力下,只能一次又一次采访激青,并对其论述动机的采访做成一期节目在“阿门”滚动播出。“阿门”是杜撰的,大屏幕就是大屏幕。(张徒零说他某天看到“那个谁”在屏幕前立了个牌位并放了一个香炉,一天三拜。口中念叨:一拜阿门、二拜天地、三拜高堂。张徒零抬头看向大屏幕,翻寻脑中画面继续翻译——)这些激青经过“澄清”,由激进青年变成激情青年,这是升华!这是历史选择了最好的生物。这是进化论!这是激青代表了群众思考:已经解开谜团。激青被包装成为有影响力的人,这不是双“簧”蛋,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历史时刻。(他很激动——)激青已代表着所有人说出了心声。现在的年轻人以科幻小说为耻,以《地球纪》为笑话。
(张徒零提到《地球记》时的语气像是他和这书有莫大关联,不是明眼人还误以为他是作者哩。张徒零似乎看穿了你的想法,他认真地说道,还真——) 试想一下,一个正常人(真理集团)会用左手(报刊部)砍掉自己右手(媒体部)吗?反之亦然。 (他用人的手作比喻,所说似乎是感同身受的肺腑之言:)思考是罪,愚蠢能让人活得久一点、舒服一点,跟着这些人“革命”,你似乎被承认了,你的主义主张得到表达。一种压抑已久的不平等得以宣泄。感谢真理集团,感谢党。党组织对此次有奖有罚,真理集团的报刊部业绩飙升,全国的经济被带动了一些,街头上送报的送报工变多了,失业人数急剧减少。紧接着广场上无数躲在角落的喇叭,一个唱着新社国国歌,一个说着新社国蒸蒸日上的经济,还有一个在你身边记录你的心声、主义。你如果没有随声附和以表忠诚,或许你就应该被关进精神病院,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你一定听过:我爱国但不爱党。所以你必须趁着这个机会表示忠诚,对着喇叭,要大声地说:我不爱国只爱党。然后党员就会出来批评教育,要爱国,要爱国,更要爱党;因为党就是国,国就是党;新社国让大家失望了,但是党会带领她,让我们的祖国走向伟大复兴的。
你知道,党员之所以是党员,就是因为觉悟高。所以你一直对党员说的话(党的话),深信不已。他们好似我们肚子里的蛔虫,虽然有些不恰当,伟大的党员们:我们的水平只能说出这样的比喻来表示你们明白我之心意…之…真切又之百分忠诚!
什么真话假话,说出来的就是真话,听到耳朵里的就是真话。喇叭发出的电子音频也是真话,真话说多,也就假了。所以没事就批斗,大事更批斗。权威被批斗了,平民群众代入感也就深了。什么叫深入,这就叫深入;什么是深入群众,这就是深入群众②。
新社国的群众人人保持虔诚的心迎接教条主义的到来。
(张徒零做虔诚状祈祷,可双手被绑着。他觉得没有仪式的祷告是亵渎,偷偷看向你闭着眼祈祷的样子,以为你听得倦了,他大喝一声,抖擞精神和你说道:)曾几何时……
新社国的科技非常发达,譬如新晋四大集团之首和平集团的辉煌——美丽号是新社国的骄傲,更是新社国重回老大哥的重要砝码。
科研部的科学家在媒体部的帮助下得以宣传:在美丽1号至7号收集的资料中未发现生命体存在条件,地球没有生物演化的可能。这次报道持续了很久,可能是载人飞行的外太空探索预示着科技的高度进步,也可能真正的科学打败了“虚魔虚幻主义者”。毕竟在美丽1号 (于新社国26年)发射进入外太空探险的时候,有位科学家出版了一本《地球纪》,这在整个新社国引起轰动。报刊部为了配合大力发展科技的指示,便准许出版,并在暗地里加大宣传。
不过这是新社国党组织犯的最大一个失误,新社国四大集团的领导就是党的权力高层。他们就是党,党就是他们。之所以权倾朝野,是因为对权力的极度痴迷。当和平集团研制出“梦一”时,真理集团就明白他们的首席之位怕要易主。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科研部的一个科学家出版了《地球纪》。
科研部科学家可是党员中的高知识份子,再怎么说也是和平集团的人,怎么会轻易被利用呢?你有所不知,这个家伙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张徒零说到这时眯起了眼睛,他说把柄不是在他手上,也不是谁搞的情妇是真理集团某高层的老婆之类的。他还是决定把叙述重点放在“那个谁”——仅仅是因为这个家伙迷信,就是这个家伙对着大屏幕叫做“阿门”还一天三拜的)
新社国的26年。“人人一本地球纪,人人美丽新世界。”在那时流传大街小巷,并一举夺得美星社最高文学奖——纳良奖。却也导致了后来的,新一轮没有硝烟却有血泪的战争。(张徒零突然长叹一声)
谁都知道在新社国出版书籍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因为你必须得到党派许可,党员就代表了党。这本书开启了美丽星人想象力,甚至启发他们进行“独立思考”。这,与新社国交给真理集团的根本任务相悖,背道而驰。真理集团党高层权力熏心,终是落下把柄,集团高层领导受到处分。
(张徒零对这个事件不那么热衷说了,反正党员只能有一种结果。还是说美丽星吧,个人荣辱岂能和一个星球相比。张徒零饶有兴趣地继续说着)
美星社是美丽星新世界社会联盟的简称。美星社不代表任何国家,也代表了任何国家。美星社是一个联盟,由三个国家新社国、世袭国、界限国一同结盟的联盟。美星社是党内的称呼,居民群众习惯叫做美丽新世界。比作口号,美丽新世界更像是一个效应,三个国家相互发展相互制约。而纳良奖源于纳良计划,既然已经出现就是意味着纳良计划的实施。
美星社抓住新社国“出轨”的苗头,联盟另外两位当家对老大哥的觊觎之心,路人皆知——新社国的党员有时想起来还是忿忿不平,他们在国内不时报道“引证”“呼吁”“举国”诸如此类等。仍无法阻止联盟党核心逼迫新社国展开“思想大革命”,一开展就是十年。党员的愤愤不平让这次“思想大革命”落实得极为彻底,新社国得以使自身国际地位不至于垫底,尽管从龙头变成“老二”仅弹指间。这所谓没有硝烟却有血泪的战争,还有党员的愤愤不平啊,民众的意识形态啊,演化出了一个关键词,从此党给的字典有了个新词——思想罪(张徒零知道你知道宪法里写着)。
思想罪对于民众,就像天神下了一场瘟疫雨,将他们变成僵尸罢了。而权力的争斗让党员变成魔鬼,这场战争没人会输,因为没有人存在。这不是极权者对平民的战争,他们的战争因阶级而永远存在,这场战争游戏不会结束,只有死者淘汰。一个联盟的同志,染上一种名叫“权力”的毒药,无人幸免。
新社国这十年里在秘密科研,实现了载人飞行,不为什么——只为粉碎——虚魔虚幻主义者。科技只服务于党派面对新一轮的不平等所使用的平衡手段:权力越高,需要的科技就越高。高科技并不会带来平等,所有的核心科技只为更系统规范地掌控基层。
叛逆的思想似乎带给人类无尽潜力,以至于将野心发射到了外太空。
犹记得当年真理集团党组织发表了公告:凡有能力者,均有义务撰写专题论文、史诗、宣言、颂歌和其他形式的创作,对美好和伟大的美丽新世界进行论述和歌颂。
美丽星万岁美丽新世界万岁美丽星美丽新世界万万岁。张徒零永远记得这一天被立为国日。每年的4月1日,也就是“今天”被称为国日。所有“乌托邦”经由和平集团美丽号发射送往太空,向宇宙宣誓——美丽星是宇宙中心,新社国是美丽星的中心。你还不知道《地球纪》也和那些东西一同送往外太空哩!
美星社知道若是将《地球纪》批判成禁书,新社国首当其冲,对联盟党组织的权威也是一大冲击,这样就无可能继续令其继续贯彻教条主义,美丽星新世界也就不可能真正存在。
新世界,三国缺一不可。
新社国的“思想大革命”举国运动,邻里街坊相互监督,争当思想警察。将虚魔虚幻主义者的著作,蛊惑群众的名著的《地球纪》转换到普通儿童读物仅用10年时间。谎言还是真理,真理如果是在教条主义中,在极权制度下。那无所谓谎言真理,狗屁名著像一个伟大领袖却突然死亡了,然后警醒任何人,一切比刚开始还要糟糕,因为你突然更加明白所处的社会。
他们明白将这本书变成童话故事才能禁锢后来人的想象力,一方面当成儿童读物,一方面让成人意识到,犯了“胡思乱想”罪,等待你的将是无边黑暗(张徒零对自己的家人三缄其口,你知道他如果有家人的监督,也不至于……)。
在这潜移默化中,大人们早就把科幻小说当成儿童读物,每天睡觉前从一本《地球纪》中找个段子给孩子们做晚安故事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生活在新世纪时间里的人是不会相信——美丽新世界还未形成的时候,那些人怎么可能存活,不会全部自杀死掉了吗?地球人真的好辛苦,生活在地球的人类居然还能繁衍生息那么长时间,历经了21个世纪才灭亡。
虽然美丽新世界的人一点也不相信地球的存在,真要叫他们试想存活于另一个世界,噢!他们想象不到。真的,一片空白。痛苦有了参照,或者幸福没有参照,就是面对压迫时脑中一片空白,所以感觉“还好”。将已知和未知,将痛苦和幸福,这样的概念从脑中剥夺,是“思想大革命”的重要方针。
信奉无知即力量吧,出轨之后党会“打救”你,谁也别想置身事外,高呼:赐予我力量吧!(我力量吧!量吧!吧!声音在房间回荡)
之后,新社国在美星社的监督下建立了最严格的知识传播法,并对党内没有党性的党员进行大清理。美星社党核心的党章原则是:独立思想③是对美丽新世界的亵渎,独立思想就是思想罪。结盟的三国的党员亦唇亡齿寒。
美星社的处罚,新社国将功赎罪的机会就是纳良计划——运作由三个国家共同资助的一间医院,只有一个目的:消除独立思想,作为融入美丽新世界的基本前提。彻底改造成功,才能回到美丽新世界。医院当然必须以纳良命名。
纳良是一个传说,鲜为人知却又和美丽星所有人息息相关,真要在你身边找出一个对“纳良”进行描述的人少之又少,真能听明白的人也是微乎其微。(张徒零说他是个例外,他在纳良医院可是贵宾哩)
一般情况,带到纳良医院求诊的患者必须具备独立思想,具备分辨美丽新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判断力,注重逻辑不满足于口号,有自己的主义。
经过诊断后被判定为神经病的病人其思想均是错误,只有在集体思想的改造下才有可能痊愈,亦无法具备判断力并对美丽新世界的建设复兴视而不见,只有将其强制改造才能紧跟时代步伐。确诊的病人否决其逻辑主张,剥夺其思想主义,只有统治才是治疗的唯一方法,统治即统一治疗。
纳良医院精神病科最著名,最引以为傲高科技就是:医生看一眼、读卡仪一扫描、程序章印一过,就能确诊你得了神经病(该死罪)。一旦犯了该死罪,你将从美丽新世界除名,然后披上一件印着自然数字的编码作为标识,在纳良医院的统治下思改。思想改造就是思改,思改后就是顺民、良民。
穿上那件印有自然数编码的蓝布衫就是你无法融入美新社的重要区别。这是一个完美的区别办法。虽然美丽星任何一个正常居民都有属于自己的身份识别码,但纳良医院和新世界是不同的编码。各国各自的公社(安全居民公共社)存放着已知和不公开的最高科技计算机,这个计算机录入了整个美丽星公民的编码,需要时将编码输入,就能知道你的一切。 如“程序警察”输入:1921 (编码是超级计算机将以亿为单位的自然数压缩得出这个4 位数编码,科技含量可想而知。超级计算机也叫做超级大脑,真正要你理解高科技或许有些难度,张徒零吧唧着嘴巴:毕竟你们只能对着大屏幕朝拜,信息来源也仅限报纸)但×1921×已封存。
虽然没有程序警察,就算有程序警察他也不可以私自查询。没有警察还说的这些有意义吗?张徒零知道你开始不相信他的话,他装起了可怜,看着他那无辜的表情,看着他身上穿着的那件1921号蓝布衫。
也许那些高科技压根也不存在,谁见过呢?重要吗?不重要吗?
张徒零那么可怜,居然不是美丽星公民了。
张徒零突然不适时的大喊一声,他发现吓唬更有可信力。一旦确定除名,那就是不曾存在。公社会将你所有链接切断,你的父母,你的生活。你不用担心与你相关联的一切,程序警察会“刷新”与“1921”所有的关联。刷新后,在管控居民独立思想那部分的芯片就会被启动,所以记忆即被抹去了。自然,也就记不得单一的一个人,不记得了那这个人是谁,他也就不重要了。目前芯片已经交由新社国研发,还未普及标配,仅有些许实验芯片会植入思想重犯脑中。如有必要,病人之前关联的人均可杀害。
大部分人会选择忘记,不会选择死亡。
当任何人都不会记得你,你就知道就自己不曾存在。就算被送到纳良医院前你也许正为新世界的建设复兴付出廉价劳动力,也许你是在街上遇上了“敏锐”的警察。他们能从你脸上看出你有没有罪。犯了脸罪,马上就会被送到纳良精神病院诊断,然后他们开始着手清理。放心,真的一丝不存。
怕你不信,他讲起了他的一个朋友犯了脸罪,由于他改变了回家的路线,但是他递去了新世界身份证下面的一张钱币,幸运的得到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的特赦,脸罪也就换脸了。你相信张徒零的话,你相信张徒零就是他口中那一个朋友。张徒零没有朋友,崇尚虚幻所以没有朋友,想象力太好不需要朋友。他是个孤儿,要不思想警察是自己的家人是一件多么安心的事情!也不至于——张徒零真可怜,居然疯了,这些观点真是认知离谱,除了疯话,还有什么信息呢?这下好了他先是犯了脸罪,拒不悔改后犯下该死罪。活该他现在在这里被绑着,失去了美丽星的国籍,他已经痛苦的疯掉了,所以他才说的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张徒零知道你还是不相信他,认为他是疯子。他知道你想问他:他是张百忍吗?
张徒零察觉这个突兀的声音来自身后,他想看看身后是否有人在,但是椅子限制得很死。张徒零只好应答:“不是。”“你是”声音越来越清晰,你越来越肯定,是疯子才会自言自语咧!“我不是!”他身体扭动,很厌倦愚蠢的问题,“啊!”他的喉咙中开,大到能看见振动着的悬雍垂。岑近天打开房间,喊声让跟在身后的石鸿生有些烦躁,他一进来便关上隔音的门。岑医生利索地在张徒零手臂打上一管子装有青色液体的针,房间随即恢复了安静。
掩耳盗铃之注释:
忠诚①。人民对他们的党的忠诚。这句话貌似没有笑点。终有一天我会耗尽我的幽默感。读者应当珍惜。还有“党”这个字不要对号入座。中国现在只有一个执政党,他们得史家之精髓,常常省略某些他们认为不必要示出的东西,贯彻“党”字代表一整个国家的政府。至于读者读来一时间还以为是在说你们现实中的一些国情。读者们应该再看看注释前面的文字。
深入群众②。这里没有否定反腐的重要性。特此注释,看不明白再重头看一遍。这也诞生了后来一句名言“一切权力源于教徒自身的觉悟——昊天教主。”
独立思想③。又做“双层思想”,同其党制定的“双层体制”一般。
第三节 1990-04-01
张徒零端详起石先生黑色的正服,他一脸无辜,似乎不满这服装款式挺好看的,像小孩子一样的嫉妒还嘟着嘴。也不知道岑医生给他注射了什么,张徒零安静了、倦怠了。
石鸿生从正装内口袋拿出一个真空胶袋,他所有动作都小心翼翼。岑近天接过这封藏已久的信纸。纸有些皱,上面清秀的字迹写着1990401这个数字,其余的字体却密密麻麻乱成一团。
这是关于两位患者最重要的联系,他们已在受管制的打印机复印了一份以备用。现在,岑近天面无表情地读出纸张上的文字。张徒零眯着眼睛,也许没听懂,他的头像不倒翁一样晃动。
岑近天看着张徒零,充满野心的眼神在英俊的脸上闪烁。突然房间里响起一小段凯奏的交响乐,是数码日历的整点报时功能。
岑医生如同打了个响指,用打火机将纸点燃。火光映射在张徒零的虹膜上,就这么烧,直到有一只手将火源扬起来,卷起一股气流,火在落地之前就把一切变成灰烬。它也扑向黑暗的怀抱。
有些不舍地收回挣着张徒零眼皮的手,岑近天嘱咐护士把昏迷的病患送到“610号”。石先生让岑医生一同去看望石可卿。却说纳良医院的首席设计师岑近天,今天便迈入计划的发展阶段,他的任务是人种改造和人种设计,此前纳良计划的初级阶段是对居民进行思想改造,计划的完善阶段就是投入使用并服务于党,这样新世界的党才能更全心全意掌控社会。
第四小节 自杀?
一个声音钻进耳,刺入脑,记忆碎片訇得炸断感知,张徒零瘫软了身子。静寂和空间的异常同时出现,黑暗极快速的吞噬了他和所有。两名教士将张徒零夹起,一个用长矛,一个使长棍,长矛钳住张徒零的双手,长棍戈在他两腿中间,左前右后夹带到案台下。张徒零似废物一般被掷于地下,教士回到他们的位置。
意识恢复后,张徒零仍然逻辑混乱,抬头眼见案台左边柱子竖写碧绿两大字“清道”,“肃静”两赤色红字相应右柱上。绿得渗人,赤得印血。暗中难辨色,曲尽礼乐崩①。屠夫睹羔羊,血淋淋;阴鸷焰如刀,汗涔涔。案台悬浮的脸勾勒出肃杀,其嘴上下开合,审问:“你是张百忍吗?”
“不是!”张徒零脱口而出。“你是谁不重要!”审问者审判道:“杀了你父母,烧了你房子,剥夺你一切,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比憎恶更强烈,不寒而栗在张徒零心中蔓延:所处境地背离了原本认知的世界,现实和世界分开,他错愕了。想记得些事情,他只感到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拍拍脑袋,张徒零依稀记得神说“超人不惧怕死亡”。这暗示自杀是成为超人的一种方式,但他明白:超人不会死。他曾做过超人梦,无比渴望的。这又带给了他思考的潜力,仿佛能再经历那瞬间的升华——身体在强作用力下腾空到一个超越人类弹跳极限的高度,高到足以让他思考人生。他死了,就活着。他疯了,基于自己的情感凌驾于生命的疯子,只有疯,才能正常。记忆碎片像影像灯,过去未来现在,由什么将这些系在一起?除了那能影响情绪的思绪,他仿佛又感到热乎乎的液体从体内涌出来,骤然死去的身体,血液仍在流淌,染了尸体一脸红色。
无色红色;红色红色。
一颗无色水滴悬浮于空中像钻石一样固执,晶莹剔透,散发出七彩光芒。
水滴啊!钻石吗?还是巫师的水晶球?更像天使的眼泪!天使是为悲剧落泪,这颗泪印有悲剧的镜像:无人洲际突现异象,天塌界破,雷劈石燃,虚空破碎。一本上古天书自焚,通晓仙道的仙人身周灵光一闪而逝,光辉仅刹那,如同天书焚烧之迅速。仙人面露悲痛神色,天塌如山崩,落星石如雨,却是火雨,火带着无法评估的威力袭击大地,直到星石将仙人所处直径数百里的范围覆盖,碰撞,爆炸,场面之梦幻。
或真是梦境,遂梦醒,听闻——“你是张百忍吗?”
张徒零无法回答,他感到身体像要烧焦了。有一团火,在某个空间内燃烧。天书的页页散落,每一页都有火种,直到火将一切变成灰烬,风一吹,如一缕烟;是灵魂升华,如液体蒸发——无色红色,紧要无关——烟消云散。张徒零脸上的血液重新回到毛孔中,错位的骨头,扭曲的死状突然改变,如同镜像复原一般。发动机轰鸣的声音越来越大,身体回到正常对抗地心引力的形态,将身体撞上天空的跑车正在倒退着行驶,直到连引擎的声音也消失在路口。张徒零倒退地跑着,边跑边想:跑车之前是一辆公交车,公交车之前看见飞机起飞,飞机起飞之前看到的是她的背影。
她的身影让张徒零印象深刻、情绪激动,人们只有在这时才能发现他是个疯子。
印象还有很多脸谱,和各种各样的声音:议论声;哭泣声;叹气声。
记忆碎片里有个悬浮在空中的脸谱,不胜烦厌地道:“神经病就在家里养着,别再添乱行不行…”张徒零被这声音击打着自信,浑浑噩噩回到家里。
到处是幻听,或是真有其声。
“疯了,疯了。”邻居们这么议论着张家的这个孩子。张徒零的母亲抱着他的头哭,他面向窗外,偶然发觉挡住阳光的,是他父亲长着白发丝的脑后勺。
云不会永远遮住阳光,所以阳光下有人汗流浃背。“你是不是疯子,疯子,”一个三四十岁多的男人满身汗迹,歇斯底里:“别追了…疯子。”
跑呀跑,张徒零就这么追着跑啊跑。似乎在追赶飞机,飞机飞咯,巨响如雷。炸得脑瓜子疼,让他疯;让他跑;让他追。当无色的汗水流过眼皮,他本能地眨眼,再睁开。他看见她在眼前,她转过头来说道:“你怎么不跑了。”说话的她,在张徒零脑中那么清晰印在眼前。田野浪漫,她天真可爱。情窦初开是和田里莫名野花一样自由绽放,是多少年前还是刚才的她在田野转身对着张徒零说“快追我呀”。
这一回眸,这一笑如同多少次在此之前的快乐。他和她在月空下看到流星的相视一笑,笑着许愿也许太乐观了,结局他猜不到,她也看不到。
“我追!我追!”张徒零喊,将胸中的郁闷一股脑全洒出来。就快要追上了,但却不是张徒零脑中的她。现在眼前那个快要累趴下的男人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疯子…”男人就要放弃了,他看起来没有一丝力气,他脑中一直在妥协停下吧:坐牢也比被这个疯子撵着跑死强。他跑过路口,像烂泥一样瘫软了。
路口,总被人寄予情感转折。
一辆跑车从百米之外以超过限速的速度接近这个路口,车子那么快的接近路口,张徒零那么拼命的追。来得及反应,来得及不反应。车子的刹车性能和出厂测试的无数次一样,不一样的是这次有个障碍物帮助车子减速。障碍物是一个一百多斤的人,这人被撞上半空,时间突然静止,这人突然漂浮,血像雨下——她跑了和时间一样不会回来,生命不是静止的,留给张徒零思考的时间过了。在地心引力下亲吻大地,摔个脑浆迸裂。就让血液做玫瑰吧,搭配错位骨头,他决定下辈子不做人,扭曲的死态是他想给这个世界的艺术,也是幽默。
“这是意外……”一定要这么解释。最美的自杀方式应该是不连累别人,他却有愧于为自己操心的父母亲啊!这些不是张徒零的本意,如果可以有下辈子他想好好报答自己父母亲。
他不信有下辈子。
注释:
暗中难辨色,曲尽礼乐崩①。修改前是“色调昏暗,人的感官无法准确分辨大小空间”。只是突然间有感而发。“暗中”就是“暗中”。虽然整体关联性不是很好,就先这样吧。有时候就是没逻辑可循。
第五小节 Today
纳良医院19楼神经科。
“石先生,您女儿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很长时间了吧!”
“他和您女儿发生了什么?”他对岑近天的问题很抵触。“石先生,我是想多了解病人大脑内的记忆,这对治疗是有帮助的。”
“他们就像你烧掉的那张纸描述的那样。”石鸿生缄默,步伐加快,前面便是她的病房。石可卿与新世界仅隔着一层玻璃,她却一动不动,也不允许谁进入她的世界。石鸿生捂着心口。作为党员,他因为女儿的执着,似乎找到了遗忘已久的人性。那是一种叫“爱”的东西。他曾有的这种情感,如不是被他妻子带走,也应该是在他女儿的身上吧!石鸿生像是心脏病发作,岑近天将他的身体从玻璃墙前转过来,伸手去掏他正装内口袋的药。
“我没事。”石鸿生轻推岑近天的手。岑近天将“药”放在马褂口袋,望着他和突然出现的两个黑衣人走远,转身回到办公室。整洁的桌面,令他的思路更加清晰。岑近天认为所谓的“为爱疯狂”是掩护,是为使实验品度过芯片的磨合期。他给张徒零注射那管子青色液体是特配的化学物质,作用于刺激脑叶潜能。至于副作用,谁在乎呢?!“化学物质”说是激发潜能,实际是芯片的润滑剂。关于芯片,这是绝密。
过去的记忆碎片会影响人的大脑,当出现某种契机,大脑会重塑过去并引导未来,这就像新生记忆。脑细胞的联系必然存在逻辑,逻辑即因果。有些事情的结果超出了脑部承受力,但是事件的原因不会改变。逻辑一直存在,因果必然关联。岑近天这么和石鸿生说时,他很理解,就是一直没有表示出什么意见。如果岑近天和石鸿生一样经历过“思想大革命”的话,那么他就会明白,他的理论和“思想大革命”同理,认为思想是可以改造的。至少可以改造未健全的思想。思想改造并非易事,白痴比疯子更合适生存在美丽星。如果没有植入芯片,任何人脑部承受如此强大的刺激,将变成尸体。岑近天给那些弱智生物注射的是同一种液体。
他拿起田娜送来的资料,田娜是他相对信任的人。岑近天坐在椅子上,正面对着屏幕。他将那本《地球纪》收进抽屉,端详起这页纸。
对于脑中为何突然浮现了田娜的样子,他仅认为,也许因田娜那次谈话让他得到张徒零这个试验品。破译芯片就可以主宰他的未来,当思想是可控的,某些人存不存在并不是关键,而是问题的结果设定了答案。这同样是理论的实践成功,“谜团”“因果”根本不重要,只有创造了谎言,将新世界的人玩弄于鼓掌,才能体现至高真理:永远探究精神等于存活理由。
岑近天又打开抽屉取出《地球纪》。他对书中描绘的地球人的生活方式毫无兴趣,“情书”对党员来说简直荒唐,对新社国党员来说更是荒唐。尽管石鸿生声称相信他的因果理论。他其实无所谓别人信不信。
手边的电话响起,岑近天把纸夹在书里并收入抽屉。
“喂。”“岑医生,韩院长要你打个电话给他。”
“嗯,帮我转过去。”“是的。”(嘟嘟嘟)“院长。”
“今晚医院开会。媒体部的党员也会来取材,做明天‘纳良宝宝十周年纪念日’的节目。你的演讲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院长放心。”“嗯,你忙你的吧。”岑近天放下电话。
新社国26年4月2日,第一个“纳良宝宝”诞生。纳良宝宝是人种改造计划的里程碑,人类第一次克隆精子,成功孕育出了纳良宝宝。纳良宝宝于新社国30年夭折,试验关闭。纪念日是法定的,为的是纪念这伟大时刻。用节日来规范人思想、行为,方便得多。新社国有很多“伟大时刻”因为有着伟大决定。纳良计划就是伟……田娜敲门,将埋头写作的岑近天带回现实世界。
“进来。”岑近天头也不抬地说道。
“岑医生,媒体部来人了。”“在院长哪吗?”
“不,”吴儒秉(身穿真理集团媒体部衣服)排闼直入:“近天,别来无恙。”好像没有屏幕里看起来严肃,她想。眼睛再瞄了一次他挂着的工作证。
“田娜,你去看看610号的病人,有什么事再报告。”
“是的岑医生。”田娜轻带门。办公室只剩岑近天、吴儒秉和大屏幕。
“你也别来无恙啊!”“我们得三年不见了吧。”
“你知道我对时光没有观念,你不也是为了取材么?!”
“既然来了就是来了,”吴儒秉走向办公桌。“想必这就是今晚的稿子。”
岑近天将稿子盖上,搭上吴儒秉的肩膀,“我们现在去喝一杯,至于稿子,晚上你就知道了。”
“你还是老样子。”“我的酒量也是老样子。”
停车场,车里。
“停车场是这个医院唯一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岑近天很少离开医院,带着吴儒秉绕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车子。
“你现在混的不错啊!比我强多了。(今晚的稿子我得先看看)”吴儒秉说着他们的暗号语言。他们在私家车上更应该谨慎言行。
“你才是身居要职。”岑近天暗语:(少来你们那一套)
“车子不错!”吴儒秉暗语:(我不想和你去喝什么酒,你也不会喝酒)
“我的车技其实更好。”岑近天暗语:(车子确实不错)
男人聚在一起就是吃酒、讨论前途,他们都不喜欢女人,美丽星的男人都不喜欢女人。“很正常”思想警察切断了车上的窃听器;或者是把耳朵移开了,他们在离开车的前一秒时同时想到。吴儒秉习惯被人监视,他每一次在屏幕上出现,就是被监视。岑近天可不想习惯。
酒吧,吧台。
吴儒秉道:“我们应该不醉不归。(没人想和你喝醉,你的稿子最好不是酒后真言)”
岑近天道:“你有没有录音笔在身上。”
“你还没喝就醉了?”吴儒秉提醒道:“你看看这里全都是录音的设备,这个屏幕,吧台下面;椅子下面,也许杯子里还有。”
岑近天道:“我想和你说说‘思想大革命’。”
“那已经结束了没什么好说的。”吴儒秉再次提醒岑近天用暗号语言交谈。
岑近天道:“不,永远不会结束。批判过去的思想错误只是为了证明现在的理论正确。这是极权主义的另一种方式,贯彻的教条主义就是这样的过渡。思想的存在,也许不那么重要。因为马上思想也不属于自己的了,人没有任何秘密,只要芯片投入量产,只要和平集团再加把劲,真理集团和其它集团压根没有位置。但是相比全世界,新社国好像没那么有趣。”
“‘芯片’并不适合在这里交谈。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些家伙明白你说的这种‘东西’是个什么,引起思考总是不好的。”吴儒秉举起了酒杯,“新社国会再次成为老大哥的。只要成为老大哥,一切都是好的。”
“也许不能,”岑近天看了吴儒秉一眼,才和他碰杯,“也许现在已经是那样了。”
“理论怪喜欢什么世界?你的谈话让我感到你的目的——像老大哥一样大。”
“我专注于我的世界!我确实有很大目标。我的世界是党给的,我的目标就是党的指示。”
“我懂。”“你不懂。”岑近天说道:“你的党是新社国,我的党是美星社。”
“我知道。一样的。某些地方一样。”
“倒是有相同之处。初级阶段:极权主义发展会更加迅速。现在已经是迈向发展中阶段了,如十周年的纪念日,我指这十年里,女人越来越多…多余。人工授精、克隆宝宝,马上就要进入消除男性射精快感了。从食物、水源里投放转基因的化学药物。不用再经历下个十年,美丽星就不需要女人了。这就是多余。哦,不。还有用,在未研发出佣人机器人的时候,这些女人可以做佣人。”
吴儒秉讶异:“你说的有点多了。你不要和我说这是你稿子的内容,天啊!这要是播出去,我告诉你我搞不定的。”
“这没什么、这其实没什么。那些家伙渴望被奴役。把这些思想灌输给他们,他们不用多久就接受的。”岑近天不以为然:“他们会接受的!”
“直接告诉他们做奴隶?”
“有三个世界,就有三等人。你懂的‘老大哥’就是第一世界,而这和下等人的塑造就是为了服务上等人没什么不一样!”“那我们是什么人?”
“得取决于我们是不是极权主义的拥护者。下等人就是女性,女性等于奴隶;中等人是专业机器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所以比下等人更有效率;上等人就是极权主义者,权力代表一切。”
“你应该加入和平集团。”
“你不相信吗?”岑近天转念一想,“什么?和平集团!和平集团编制没有纳良医院高。和平集团研发的机器人是中等人,创造中等人的并不会成为上等人。上等人是专门创造出下等人的。别把我和那些中等人搅和在一起,他们仅是垃圾中的精英罢了。”
“我相信,我无言以对。你要干什么?”
岑近天俯在吴儒秉身上。时间定格在吴儒秉一张倥脸上,屏幕的影像和亲眼看着的实人不同。透过屏幕,这样屏幕绝不是和普通屏幕链接在一起。若有人看着,能看出他的脸上有一丝不同。没人知道他——在看着的人是否存在,只要有可能存在,就一定会存在。
岑近天对着他耳朵说道:“我一般不打稿子。”
第六节 谁,是我?
无色水滴像钻石一样固执,晶莹剔透,散发七彩光芒。从仙人张百忍继承下来的记忆碎片,与灵魂升华至高潮。水滴吗?水滴啊!
悬浮在空中,又垂直滴下,如同流星划破天际,准确滴在张百忍无法跳动、失去光泽的眼珠。这霎那眼睛竟然受到如此滋润,意识被唤醒。这是本该消失的意识,竟然死灰复燃,竟然梦醒。禅慧仙道,天书拂晓。张徒零继承了他的意志,不再感到虚无缥缈,眼前渐渐立体的脸和人事物,还有一双阴鸷的眼神。原来黑暗吞噬的不是整个空间,而是愚昧无知①。张徒零处在执行“教规法则”的地方,他是被审判的对象。张百忍经历了剃仙骨、诛仙魂的酷刑,早也灰飞烟灭,但他的意志从未消散。施加酷刑的刽子手并不知道这样的变化:一个意志,两种记忆。刽子手听命发号施令的人,在教中司职“教监”一职的监司就在他该出现的位子上,然而这土地并不是生养他的地方。
监司脸上的表情不容异色,他能很自然地在虚构的空间里审判任何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属于他的领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构,他所有的主张都是假设。拳头大到可以把噩梦变成现实,那么实现就是现实。这是监司想要让张徒零明白的。
“你是谁不重要!”监司张开红色大口衬出白牙,面露狰狞,诧异于此刻张徒零为什么会服软一般的喊叫“冤枉”。看着贴在地上接近尸体状态的血肉身躯,他感到有种暴虐的快感。
这声冤枉对先前死去的仙人来说,可比这个教会的酷刑要残忍得多。他从未向这个邪教低头,无论是被剃去仙骨诛杀仙魂,还是承受多大的屈辱,他都坚持住了,他和这个邪教没有任何言语。
但张徒零喊的这一声冤枉简直承认了这个邪教的统治!他(张百忍)永远只属于扎龙国的人,怎么会有哪个邪教扮演的侵略者可以审判他呢?他至死也不明白,确实这声音也不是他发出的,但是穿越到他身体中的张徒零已经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一切。
“你活着就是死去,只有你死了才能真正活着。人死不能超生,你的父母是愚蠢而无知的,还有被他们残破茅屋占据的土地,应该由更好的教会管理,在这扎龙国生生不息。我其实是在超度你们,我们昊天神教是为了实现‘共荣’,让昊天神教的教员优良血统,教条真理超度你们这些愚蠢无知的劣质人种。”
“什么教?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昊天神教万岁!愚昧的扎龙人也许永远不可能理解昊天神教,”监司面朝东方,躬身做祈祷,他冥想的昊天教教主就在身前——像太阳,万丈光芒,恩泽大地。
“愿昊天教主赐予我力量,让我带领这些愚昧的、自称龙之传人劣质人种走向繁荣明智。教主便是让我来启发你们这些迂腐不开化的种族,我虽然无法理解你们这些可耻种族的思维,昊天神教却马上会降临,神圣的光辉会照耀庇护你们这落后种族,”他对着趴在地上的张徒零下达审判:“本监司是要将你这冥顽不灵的扎龙土猪挫骨扬灰再拉去城门以儆效尤的。不过,你最终还是在昊天神教的统治下屈服了。昊天神教慈悲为怀,就让我带领你们这些劣质民族走向繁荣。本监绕你一命,虽现在你已经没有仙力,但是可以去纳良集中营思想改造。”
音止,如是两名教士,张徒零被夹了起来,长矛长棍伺候。张徒零没有气力回击或反抗,长矛钳住他双手,长棍戈在他的两条腿中间,两名教士右前左后,夹带着张徒零一同没入黑暗。
纳良集中营是昊天教所谓改造人种的地方,这是一个地狱窟窿。没谁愿意进去,他会抹杀一切昊天教《教主条义》以外的东西,把真理(教主条义)强加给任何种族,给他们带上奴隶的帽子,让原本在这里生活的居民变成殖民。集中营内无数有身份的人惨遭迫害,利用他们的影响力而打击拥有革命觉悟的人——
若有仙,就将仙整治成鬼;
若成佛,先将佛批斗成魔;
若是人,尽管害他们性命。
在“同志同胞”被杀死之前,昊天教会让扎龙国人民来看这些人、仙、佛的死刑。
其实这个地方张徒零并不认识,但因监司提到“纳良”的时候,突然张徒零的脑中就蹦出一个如上恐怖的地方。他记得,张徒零他记得他说过,和谁说过:吓唬比安慰更有可信力。可他,记不清和谁说过……
“因为是奴隶,所以是谁不重要”他又冒出这么个念头。
那个医生和那个男人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他记不得了,一个叫张百忍的记忆渐渐在张徒零脑中主张。
注释:
愚昧无知①。读至这里读者应当痛心疾首,涕泗横流,呼天抢地。这个“愚昧无知”是天真善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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